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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晴舫:美的習慣
Aug 3rd 2014, 16:04

「金城武樹」被譏為搖錢樹,變成另一隻黃色小鴨,因此樹倒了,不少人內心難過,卻也覺得這樣很好,還大地一個乾淨,俗人不再來。

俗的定義,不因為人數多寡,而是觀者的審美距離。越多人閱讀紅樓夢,並不會使之俗,而是讓小說成為經典。京都的金閣寺不熱門嗎?梵谷的《星空》畫作不有名嗎?多少人摩肩擦踵,只為了望上一眼。接近美,是每個人心中的渴望,並不是有錢人的特權,也不是文學家的專利。因為太熱門了,不願意排隊進羅浮宮,沒有什麼不對,只會造成己身的遺憾。

因為大家的喜愛,變成地方上的搖錢樹、大家的驕傲,因而願意花費豐富的人力物力珍惜呵護,奈良的東大寺就這麼保存下來了,比薩的斜塔不倒了,人類本是世俗的動物,就算世俗動機在後驅動,但,若文化遺產與自然資源因此被保護下來,地方因此有了歷史傳說,有何不可。社會已在不斷製造名人,但我們更需要名景、名樹、名畫、名著,大家都去觀賞、討論,加以流傳。這次樹倒了,企業與地方都願意盡力去保護他們心中的「資產」。

廣告推紅一棵樹,引發觀光熱潮,看似可笑,但,生活文化常常是一種俗的意外,在精英控制的美學品味之外發生,與市井潮流緊密結合,絕對與民眾的推波助瀾有關。譬如,每逢櫻花季,日本民眾必要集體出動賞花,人潮多過花潮,坊間推出櫻花茶、櫻花糕、櫻花皂、櫻花巾、櫻花香水等等應景商品,層出不窮,每年翻新,也不是樣樣成功。櫻花雖美,賞櫻熱潮本身不能說不俗,但櫻花已進入民眾的生活,變成美的習慣。是的,美不光是遙不可及的象徵,而是一種納入生活的習慣。日本民眾這季賞櫻,下一季賞菖蒲、賞紅葉、賞白雪,吃什麼都趕時髦、跟時令,買書、看畫展都大排長龍,一些景點暴紅,設計商品因而暢銷,文學繪畫也耳熟能詳,一年到頭都藉生活來追求美的感動。

台灣民眾同樣渴望生活中有美,享受美,一窩蜂因為他們認為那是美,而目前社會上美的選項實在不夠豐富。黃色小鴨這類文化事件在台灣仍不常見,一般民眾覺得好奇新鮮,主動去接觸,也許只是盲目湊熱鬧,但是,誰說在布魯克林廢糖廠外排隊近三公里長只為了看一眼卡拉(Kara Walker)新雕塑的紐約文青不是盲目湊熱鬧?那些雀而喜(Chelsea)畫廊不斷炒作傑夫昆斯(Jeff Koons)雕塑作品,不是庸俗的商業行為?我個人倒覺得這類過度熱門的文化事件在台灣還不夠氾濫到可以稱之為俗爛。

接近美,習慣美,珍惜美。金城武樹紅了之後,傳出遊客為了拍照踐踏稻浪,周遭泥土遭夯實,樹根無法伸展,影響樹的健康。更多人批評,願救一棵名樹,而不救台北松菸前一排樹,這也是因為台灣人仍將樹當作用物,像咖啡杯一樣供自己享受,而非獨立生命,跟你我擁有平等的生命權。可見庸俗不是美的殺手,而是無感的心。

金城武樹倒後,有人難過、也有人覺得很好。圖為樹木被扶正種回,並請日本日本皇室御用樹醫山下得男看診。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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